中国音乐发展的现状、问题与对策暨纪念“兴城会议”30周年高峰论坛
嘉宾对谈(一)续二
嘉 宾:汪涌豪(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、上海文艺评论家协会会长),罗怀臻(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、上海戏剧家协会副主席),欧建平(中国艺术研究院舞蹈研究所所长),石川(上海电影家协会副主席),万木春(中国美术学院教授、人文学院副院长),居其宏(南京艺术学院教授),阎惠昌(香港中乐团的艺术总监)。
主持人及文稿整理:杨燕迪(beat365英国官方网站教授、副院长,上海音乐家协会副主席,西方音乐史学会会长,中国音乐评论学会副会长等)
时间和地点:2016年11月26日(上午),beat365英国官方网站图书馆学术报告厅。
(续二)
杨燕迪:谢谢居老师的发言,他对目前的音乐创作现状作了深刻的批判,也呼吁艺术家坚守本位,在这样一个充满问题的时代坚守底线。最后我们有请阎惠昌老师,他长期担任香港中乐团的艺术总监,通过他常年的努力,一直在不断推出新作品,希望通过他的角度给我们带来新的信息和启发。
阎惠昌:我以香港中乐团为例。政府一年拨多少钱,你做什么事情,演什么作品,政府不过问。也正因为这样,乐团不是为了获奖,而是为了乐团的发展,为了生存之道。我们创作一个作品,一台演出,要在弹丸之地那么小的观众里面挖空心思,既要有传统的东西,也必须出新。不出新的话,就没有人进来看演出了。
香港中乐团目前创作的数字是2300首,我们花钱请人家改编创作的,包括同名不同形式的,目前是2300首。我1997年接任香港中乐团总监的时候,演过的作品编号有三千首,现在当然已经不止这个数字。每一次我们首演作品的时候,都会请作曲家去听,听完了以后问还有什么问题。作曲家感觉很好。
香港中乐团的创作也是几个方面。有些是命题创作,比如说我们最近庆祝乐团39周年的音乐会叫“周秦汉唐”,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有代表性的朝代,怎么用音乐表达出来,希望对香港青少年传达中国传统的文化,认识其中的智慧。这样的作品就是命题创作,但是命题创作也是国际化,比如说“周”,我们请马来西亚的华人作曲家创作。“秦”就请国内的作曲家,特别是陕西的作曲家。“汉”就请德国作曲家创作,中国文化走出去。“唐”请香港一个创作上非常多元的作曲家。最后检验就是观众。香港中乐团这些年蓬勃发展,政府在资金上支持,但在方向上不干预。
这里面我们也发现一个问题,当我们委约的作曲家,最近越来越多的是欧洲的,或者是非华人的作曲家,而他们创作出来的作品很像中国人写的作品。反过来,中国的作曲家写出来的东西,倒像欧洲人写的作品,这个是一个有趣的现象。我曾约了一个德国作曲家,他与谭盾当时都在欧洲大师班里学习。看他的总谱吓我一跳,他居然要绛州大鼓,要用十面锣,用三音锣,这个德国人怎么对中国乐器用到这样的程度。这样一个德国人是深入研究了中国乐器的性能,然后创作出具有中国韵味,又跟现代国际接轨的作品。
还有一个比利时的作曲家,有音乐会他就从比利时欧洲飞过来,听我们的排练,特别对有特色的乐器,比如唢呐、管子、三弦等都去研究,很有意思。希望在未来,不但中国人要研究西方交响乐团的乐器,更希望西方人把我们中国民族乐器当成抒发情感、创作作品的乐器。我们希望中国的民族音乐更加向国际方面拓展。
最后我用一句话来结束。我觉得,写一个作品就像派十个探子探路,九个死了,还有一位探子也许能幸运地找到一条活路,安全返回,他找到的路是否可行我们不知道,但正因为开辟了这条路,后续的人才可以沿着这条路持续探索和前进,中乐的发展也是如此。我们也许要用这种态度,用大浪淘沙般的态度对待中国音乐的发展。谢谢。
杨燕迪:阎老师从另外的视角来看问题。有一点我很赞同,即中国音乐现处在越来越全球化的环境中,大家看到甚至有很多西方人在用中国乐器写作,这是21世纪以后才产生的新现象。
我希望再做一点交流对谈,我有一个问题,提给各位专家。尽管现在存在很多问题,但还是有很多很棒的作品涌现出来,比如小说中的《白鹿原》,很想知道汪涌豪老师怎么看?我听说上海大剧院最近刚上演了一部很棒的话剧,就是《北京法源寺》;电影方面我看了石川老师的评论,就去看了《老炮儿》,我很喜欢,觉得这是一部商业跟艺术结合很好的电影作品。包括前段时间上海推出的芭蕾舞剧《简·爱》,这是非常优秀的作品。我很想听听各位对这些作品的评论,接刚才阎老师的话,很可能十个探子出去九个死掉的,但是有一个留下来,很可能就代表了这个时代,我想听听各位的回应。
欧建平:《简·爱》是两年前在上海荷花奖舞剧评比中我力推金奖的。它是一个外国故事,中国剧作家做的剧本,外国的编导编的,中国演员跳的,很自然就走出国门。当时我给《简·爱》的写的评语是,中国舞台上极少见到这么一部干干净净、清清爽爽的舞剧,人物很简单,没有大制作,没有豪华的布景。故事上也有创造性的突破。
石川:我特别同意阎先生说的派出十个探子有一个活着回来,电影更惨烈,也许派出一百个探子,只有一个活着回来。这几年可能还能列出几部片子,能够供大家讨论,提供这样一种话题性,也许能成为传诸后世的作品,但是这种作品太少。最近,中国电影老是出现高票房、低口碑的现象,市场卖得好的都是烂片,越烂卖得越好,这是中国市场特别奇特的现象。我觉得,这个现象是跟中国目前处的市场急剧扩张的状态有关系。扩张过程中,出现了新兴的观众群,不成熟。如果要去迎合这批观众的口味,必须要打得很热闹,追得很热闹,而一思考,观众就跑掉了。其实电影不管是古今中外,任何一个国家都是烂片永远是多数,能留下的毕竟是少数。
罗怀臻:我回应一下,我们实际上每年都会有好的作品出现,包括今年上海国际艺术节的《北京法源寺》,还有香港来的《亲爱的,胡雪岩》,都是多年不遇的好作品。好作品其实一直都存在。但为什么我们今天批评比较多,包括居其宏先生批评了五点,因为理论家在论坛上更多是找问题,是希望这样的好作品能更多出现。开总结大会,我们可能更多谈优点和长处,但开论坛就是要发现我们的缺点和短板。
台下听众:今天发言实在太精彩了!我是一名音乐从业者,我首先想问汪涌豪老师,我非常认同您的观点,文学是超离生活的另外一种存在的方式。但这带来一个问题,每种艺术的样式风格都有特定的时代特征,有一种说法(我不知道您对这种说法作何评价),认为古典文学已经离我们当下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脱节了,古典的风格和色彩如何能够打动当下现代人的心?
我另外想问罗怀臻老师一个问题,我对跨界比较关注,我今年看了一部戏叫《乌合之众》。我发现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,在话剧领域中,无论多么先锋、多么激进、多么前卫,都有非常好的观众群体,而且观众群体在扩大。音乐刚好相反,通俗音乐的观众更多,先锋的探索性的音乐的观众就少很多,我不知道你对这种现象作何评价。
汪涌豪:谢谢你的问题。我的想法不一样,我觉得古典的东西一点没有过时,因为人面对的喜怒哀乐、生存的情景都是一样的,尽管古人没有电脑、手机,但是我们读北宋诗人的诗,每一句都冲击到我的心里。人的基本的心灵并没有改变,从这个意义上怎么能说古典的东西与当前脱节了?只不过现在的人过得粗俗庸常了。今天中国社会太快了,我们的躯体走在前面,不知道灵魂到哪里了,到后来也许就没有灵魂了。一个人只有慢慢活,才能接触到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灵魂,千万不要跟着时代走,永远有比你时髦领先的东西。有些人需要走在世界的后面,作为时代的殉道。古典的遗产,能深刻地打动你,但这需要有时间,需要有阅历,需要拿出最大的本事才能揭开它坚硬的壳。
罗怀臻:刚才这位同学讲的《乌合之众》,以及刚才提到的《简·爱》,刚好两部作品是同一位作者喻荣军。他开创了上海话剧的小白领戏剧,另外他对当代话剧的流行性、商业性发展作出了很独特的个人贡献。作为一个剧作家,他也正在逐渐地在作品中沉淀出有经典价值的作品,包括《简·爱》,也包括他最近的创作话剧《老大》。经典可以经受时间的检验,但在一个空间里,他不一定拥有很多的观众。我觉得,对一个作家,对一个作品,在流行过程中也会沉淀出那个时代的经典,经过时间洗礼,最后成为经典。这两个现象是一种互文的关系,此消彼长,是一种互动的关系,都很有价值。谢谢。
杨燕迪:因为时间关系,我们只能打住了。今天上午的发言和对谈非常成功,触及了诸多文艺创作、音乐创作的现状问题和深层次的命题,也对我们接下去的思考和讨论提供了非常好的参照与启发。我们再次感谢各位专家带来的发言和演讲。
全文完